55_你你你你不识好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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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

  “骆小姐,帮帮我吧。”

  掷地有声的话语,温良恭俭的声音。

  救护车有条不紊细微地颤动,白花花的灯光像梦一样,骆安娣漫长地呆滞,仿佛整个人都与失血的指尖一并麻木了。

  霍然感到冰凉的水滴落额间,抬手去摸才发现是错觉。

  不论鼻子还是眼睛,统统都是干燥的。

  抵达急诊楼,医护人员手疾眼快推着身为病患的苏逸宁下车,骆安娣跟在后面,有人上前来催促过缴费,她应付完才往里面走。

  救助,帮忙,伸出援手。

  脚步是突如其来放慢的,不寻常的感觉从肠胃深处涌上来,拼命抑制,却无法阻挡。

  “呜呃——”骆安娣掩住嘴,身体被呕吐欲促使着前倾。

  理应不是食物中毒,也没有怀孕迹象,她剧烈地眨起眼睛,浑然不知自己为何如此。

  护理师找到她,将她领到病房外由医生说明情况,结束后才进去。

  已经包扎过伤口,苏逸宁卖力地支起身,出声说道:“骆小姐。”

  不知道是自小优渥环境的耳濡目染,亦或是纯粹的基因优越,男人长着一张矜贵的面孔,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种哈姆雷特式的忧郁。

  能令他烦恼的事绝非一日三餐、安营下寨,他也从未缺衣少食。

  苏逸宁每天为之奔波的辛苦并非吃穿用度,而是更加高级和精致的存在。

  然而,骆安娣也不能说完全不理解。

  他说:“等一下警察会过来,好像也和商场联络过了,不是在公路上,所以应该不会往危险驾驶那边判定——”

  她看着前方。

  “骆小姐?

  骆小姐?

  你没事吧?”

  一连被叫了好几声,骆安娣才回过神,很慢很浅地点头:“谢谢你。

  今天实在是太危险了。”

  “我是心甘情愿救骆小姐的。

  现在想来,当时还好我在那里。

  要是不在,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……”苏逸宁自言自语一般接连不断说下去,“虽然现在受了伤,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。”

  他絮絮叨叨还有许多话要说,也的确正说着,骆安娣却独自沉没到水底般无声的领域。

  所掌握的为人处事准则清晰可见,按道理说,按规定说,这并不是什么陌生的状况。

  她已经做过许多次。

  受伤的人就在眼前,楚楚可怜,等待对她来说再熟练不过的魔法。

  骆安娣脸上逐渐浮现起微笑,却迟迟没有开口。

  病房里的座椅没有靠背,很不舒服,墙壁白得有些刺眼,消毒水的味道不好闻,毫无遮盖暴露出来的纱布与男性身体让人感到非常、非常的不安。

  视野扭曲,颜色重影。

  骆安娣终于发出了声音,她温和地说:“我会帮你的。”

  听到这句台词时,先前隐隐约约掺杂的局促彻底消散,苏逸宁总算松了一口气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  费尽心思筹谋,自己为此受伤,抱着败露的话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的觉悟搭建这座城堡是值得的。

  她就应该住在那种地方。

  就算临时去调查,也找不到任何证据。

  不懂金钱的用处的人即为无能之辈,再怎么有能力赚钱也是蠢材。

  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她,手指翕动,继而牵住整个手掌。

  骆安娣的手是冰冷的,像志怪神话中玉如意一般能实现愿望的存在。

  非要说的话,苏逸宁也还没被狂喜冲昏头脑。

  使他有些困惑的是,骆安娣明明微笑着,从头到尾也没有眨过哪怕一次眼,但所凝视的方向却十分微妙。

  她全神贯注地往前看,可是,目光所落下的位置并非他的脸,不是他受伤的位置,也不是窗外,而是介乎墙壁与他之间的空隙。

  那里空无一物,她却望着那里。

  未知的本能作祟,如鲠在喉,苏逸宁直觉不要问比较好。

  这是只对她才有用的计划,只有完全了解她的人才清楚其效用。

  绑架她,禁锢她,将她留住。

  骆安娣绝对无法放着需要帮助的人不管,更不用提是因她才落入不幸的对象。

  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。

  或许她自己没有明确的自觉,但周围总有人能觉察。

  他试图用其他话题拉回她,不过突发状况来得措手不及。

  骆安娣起身,从容而柔软氛围无可挑剔,她说:“我先出去打个电话。”

  走到病房门口回头,苏逸宁目送着她。

  她还朝他笑了笑,轻轻颔首才离开,出去后小心谨慎地关上门,转身时遇到护士,又客气地问候了一句,波澜不惊,看不出丝毫异样。

  骆安娣往前走。

  被抓住,被摆弄,被索求,不断地、不断地帮助,不求回报。

 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。

  笑容在内的神情是一点点褪色的,但也没有诸如慌张、愤怒、悲哀之类的情绪。

  她所做的仅仅只是向前走,鞋跟与地面发出的每一道响声都在颅内回荡。

  骆安娣像行走在一束光也没有的黑暗之中,茫然的,恍惚的,空无一物地朝前走。

  她像是变成了没有血也没有肉的东西。

 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,她的长发蜷缩在肩头。

  有被爸爸妈妈牵着手的小孩忍不住打量她。

  骆安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
  半个小时后,离开的人始终没有回来,苏逸宁也开始渐渐觉得疑惑。

  掏出手机拨打电话,骆安娣的号码倒是没有忙音。

  但铃声在近到令人咂舌的地方响起,环顾一周,就发现掉落在座椅下方的手机。

  他匆匆忙忙拿起追出去,还没到电梯门前就被护士以及赶来调查录口供的警察拦截。

  握在手中的手机一只在拨出联络,一只在收到联络。

  —

  手机不断响起,仲式微从沙发里抬起头,边打呵欠边说:“啊,是我女朋友。”

  对他移情别恋速度之快有过片刻的惊讶,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才是正常情况,像某些人一样初中时就被小学生纠缠,之后足足耿耿于怀十余年的人才奇怪。

  通宵加班的齐孝川心情雪上加霜,当场就下逐客令:“请你吃晚饭,还借了地方给你过夜,也算做慈善了吧?

  我现在要下班,你也五分钟之内给我消失。”

  “你这人情绪好不稳定啊?

  翻脸比翻书快。”

  仲式微骂骂咧咧,倒也还是尽快收拾起了包。

  前一晚在火锅店听说有人买单,于是一时兴起就多喝了几扎啤酒,没办法骑机车回家,地铁也停运,末了还是去齐孝川公司蹭住,“也就骆安娣受得了你了。”

  最后那句是一时兴起附加,却火上浇油让齐孝川更为不爽:“现在只剩三分钟了,再不走我马上内线打给安保——”

  他本来预约了上午的进阶毛毡课,但眼下实在太困,因此索性亲自去店里取消。

  骆安娣迟到并不常见。

  他询问司机,至少想了解一下骆安娣的出行状况。

  得知她没联系,又随手打给了家政。

  夜不归宿啊。

  齐孝川默默地想,真是和以前一样,让人感到难以理喻。

  下落不明。

  他站在车边,在脑海中如礁石裸露的,是久远到模糊的记忆。

  骆安娣的父亲邀请齐孝川一家共进晚餐,那似乎是他们两家人唯一一次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。

  那是临行前的送别。

  骆老板主动提议敬齐孝川父母一杯,尚且还是中学生的孩子低头进食。

  自始至终,骆安娣都没看齐孝川一眼。

  高三时的他对此十分满意,用餐后去落满月光的院子里散步。

  骆安娣跟在他身后,齐孝川明明知道,却什么也没说。

  杳无音讯。

  是她主动开口的。

  即将升入高中的骆安娣对他说:“小孝。”

  她无数次这样呼唤他。

  骆安娣说:“以前对不起,我太烦了,你很头疼吧?”

  他远远地注视着她,一言不发。

  她接着说,脸上带着他无比厌恶的笑容:“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。”

  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齐孝川将司机从驾驶座上拉下来,坐上去前,仲式微刚好骑着机车出现,询问“你去哪”,却得到“打骆安娣电话”的指令。

  前一天熬夜处理颇具刁难性质的工作,开的不是自己平时的车所以不适应,现在,这一刻,除却睡觉实际想做的事只有戳羊毛毡,一次又一次,将羊毛塑成想要的形状。

  他烦躁到极点,毫无根据地兜兜转转,齐孝川终于认清自己愚蠢。

  暴雨如注如同落幕,他早在回家的第一站就做出了剩余四个目的地的推测。

  在驾车进入骆家的“唐顿庄园”时,他最先发现打开的门锁。

  齐孝川没有上楼,只是收起伞往里走,一楼转了一圈,二楼也空无一人。

  骆安娣原本的卧室早已落满灰尘,公主床也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架。

  他以为又扑空,预备前往下一个可能找到她的地点。

  然而,正准备撑伞回车上,鬼使神差,他从窗户往外望。

  从前在她二楼的卧室,透过茂密的枝叶,能看到花园里波光粼粼的湖面。

  骆安娣很喜欢那座池塘。

  捞起少年溺毙的尸体后,水便被一滴不留地抽干,积年累月,只剩下污浊不堪的泥泞。

  裙摆肮脏,浑身湿透,女人在滂沱大雨中孤零零地伫立。

  每一步都很艰难,他看到骆安娣。

  借身边人满足自己救助欲的骆安娣,利用和他的异性关系排解烦恼的骆安娣,真面目不高尚也不善良的骆安娣。

  黑漆漆的伞明亮得惊人,将混沌一片的世界彻底点亮。

  该做出回应,要说点什么。

  看不清来人,只是不再淋雨的瞬间,仿佛内脏排斥知觉的复苏,身体抗拒回到平时的状态,她俯下身呕吐。

  无论怎样搜刮过往,都找不出骆安娣如此狼狈的时刻。

  全身每一个部位、每一寸皮肤、每一滴血都在穷极抵制。

  不行了,吃不消了,受不了了。

  她现在就要倒下了,从父母那里得来的教诲就像事不关己、高高在上的洋娃娃,只会睁着自鸣得意的玻璃眼睛俯瞰她。

  不行了。

  有声音在胸腔里不止一次地重复。

  吃不消了,受不了了。

  不行了。

  吃不消了。

  ——现在我满身是泥,我又冷又湿。

  我就要死了。

  我受不了了。

  齐孝川屡次与她说话,但都没能得到回应。

  先帮忙催吐,伸手压住她舌背往里伸,丝毫没有嫌恶,随即探了探显而易见发烧的额头。

  他转过身,估计着从池塘底部上岸回去车边的距离。

  就在这一刻,再回头,就见到伸出的双手。

  骆安娣濒临跪倒,手臂却得到凭依。

  男性的手指伸进口中,痛苦被更为真实的呕吐欲覆盖,她终于吐出来。

  脊背好像被轻柔地拍打着,混乱的视野也渐渐恢复,她看到总皱着眉的男人。

  小孝。

  她向他伸出手臂。

  指尖在发抖,白皙的手腕上血脉可见,那是一双孤苦伶仃的手臂。

  “小孝,”弟弟死了,爸爸死了,妈妈也死了。

  钱和房子,什么都没有了。

  骆安娣布满雨水的脸上露出笑容,那是他有生之年里见过最伤心的表情。

  她曾经催眠自己一切都只是故事,她是故事,回忆里的齐孝川是个故事,每一个与她有关无关、希望从她这里得到帮助的人都是故事。

  故事结束,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。

  她的手臂拥抱住他,骆安娣将湿漉漉的脸贴过去,声音从孱弱的胸腔里传出来,“好暖和。”

  齐孝川接纳了她的拥抱、眼泪、可怜与痛恨。

  他惘然若失地目视前方。

  “好暖和,好舒服,小孝。

  我想一直,”她闭着眼睛,没有声嘶力竭,也没有泪如雨下,只是呼吸般无声无息地说道,“跟你在一起。

  “不要离开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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