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1_你你你你不识好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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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

  恰如盛满熏香的玻璃器皿在室内被打碎,不知道是福音还是诅咒,瞳孔收缩,眉峰也愈发蹙紧,齐孝川出乎意料的平静,只是疑虑地看着她。

  骆安娣也注视他。

  良久,他想说什么,刚开口,却猝不及防有不止一名陌生人从身旁经过——这还是在道路中间。

  尴尬。

  被迫中断对话的男人和女人只能略微移动位置,让给行人通过,两个人终于踏上台阶回到人行道。

  然而,再站定,之前仿佛醉酒般酝酿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。

  徒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。

  齐孝川开了口,却先回应她的前半句话:“是很傻。”

  骆安娣以溶解食盐般的微笑说:“就试试看嘛。”

  一点都没变。

  和以前那个说“你再考虑考虑嘛”的骆安娣一模一样。

  天使的笑容和嗓音,所吐出的台词却更近似恶魔的低语。

  齐孝川正在暗自惴惴,骆安娣话锋一转:“其实,我一直很想和人去一次游乐园——”

  他像是下了决心,但这承诺并没有那么容易说出口。

  试一试吧,那就试试看。

  再说了,人生在世,齐孝川也经历过不少戏剧性的折磨,但非要挑出一个最无法接受的,那只能是眼睁睁看着骆安娣的愿望无法实现。

  骆安娣的目光驻留在齐孝川脸上,想观察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,可惜齐孝川就算不在赌桌上也是只适合冷笑的pokerface,就连以前他代表公司召开记者会,都有网民在天涯和猫扑上骂他“顶着个死妈脸给谁看”和“什么态度,他以为自己是日本女明星吗”。

  终于,她在他口中听到了回复:“那就去。”

  齐孝川望着她,说:“那到时候我来接你,其他事再短信联系。”

  他转过身,想象自己是不看爆炸现场的007,缓步走入了地铁进站口。

  说骆安娣完全不惊讶是假的,那个齐孝川竟然像被生擒了似的,二话不说就照办,甚至没有任何白眼或抱怨的迹象。

  她用力眨了眨眼,尚且恍恍惚惚,却接到手作店老板的电话,估计是要商量新店的事,于是边听边转过了身。

  骆安娣有所不知的是,就在她转背后不到半分钟,齐孝川就原路返回离开地铁站,信步闲庭回去停车的位置。

  大费周章圆谎也好,无条件投降顺从也罢,都是他心甘情愿,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。

  天堂手作店要开分店了。

  媒体公开课的主讲是老板本人,助手则由全店业绩第一、并且遥遥领先衰第二名十万八千里的骆安娣负责。

  这样的安排经过公示,没有得到任何异议。

  大家都其乐融融期待着那一天,也为此做筹备。

  那一天,骆安娣正在帮忙依次与届时预定要来的媒体确认座位数,老板从楼上下来,头发、肩膀和双手都缠满了毛线,末尾还吊着环针,快步扶着栏杆对她说:“安娣,你过来一下。”

  她挂断电话,然后上了楼。

  糖果屋般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独处。

  老板难得一见露出正儿八经的神情,说:“你来这里也有几年了,说实话,一开始我很担心你。

  你好像无欲无求,不是说这样不好,只是在现如今的时代,确实也不多见……一直到现在,我也还是认为你身上有很多不确定性,并不是一个值得我信赖的员工。”

  那个往常吊儿郎当的老板竟然说了这样的重话,即便是骆安娣,也不由得局促起来,踌躇是不是该道歉。

  但是,老板马上就接着说了下去:“我准备把主要精力转化到新店那边。

  你也去看过门面了,规模是比这边大的。

  一店的店长,我想交给你做。”

  说实在话,骆安娣有考虑过这种情况。

  假如说要选店长,又熟悉业务又有本科文凭的她自然是最优选。

  她喜欢手作,也喜欢现在店里的环境,面对十全十美、符合心意的好事,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。

  当务之急是要让媒体公开课顺利进行。

  手作的文化需要也值得宣传,等有更多人对diy的魅力有所领略,天堂手作店也会更加成功。

  不过,在那之前,她还有更值得关心的事。

  他们选择了在店门口碰头。

  齐孝川正好从公司离开,直接过来接她。

  上车的时候,骆安娣笑眯眯地先提了问:“你看看我,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。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齐孝川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。

  当时秘书和司机也都在车上,计划先送秘书到附近,司机再一起下去。

  正因如此,听到上司如此毁灭性的发言时,秘书一个激动,按捺不住,直接给了他一个肘击,也如愿以偿换来了齐孝川当下就想把他头拧下来的眼神。

  这种不顾个人生死,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伟大精神着实令人钦佩。

  所幸骆安娣仅仅笑着说了:“做男朋友的话,可不能这样啊。”

  “那要怎么?”

  齐孝川对措辞已经开始能省则省,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空心虾条才能这么又瞎又没心肝,对自己畅通无阻直达地狱的感情生活浑然不觉。

  “要好好回答啊,”骆安娣挽起头发,轻轻摇晃着头,示意两侧的耳垂说,“我特意戴了新的耳环,是不是很可爱?”

  齐孝川不由得盯着瞧,神态酷似看到逗猫棒的猫,嘴上回答的是:“还行。”

  “嗯……‘还行’就好。”

  骆安娣端正了坐姿,笑嘻嘻地对他说道。

  另一边已经到达了目的地,车也停下几分钟了的秘书迟迟不肯下去,充满执念地看着他们质问:“什么?

  什么?

  我听错了吗?

  是我太久没去采耳所以把‘舔狗’听成了‘男朋友’吗?”

  她先做了回答,忽然更换座位,挽住齐孝川的手臂笑着说:“怎么样?

  我们很般配吧?”

  “齐总,你不是前几天才说过我是你的女朋友的吗?

  我心碎了,真的心碎了。”

  秘书故意说着整蛊的话,随即在齐孝川拿出刀来前逃之夭夭。

  司机也把驾驶座的位置交给齐孝川。

  眼看着骆安娣自己系上了安全带,齐孝川内心五味杂陈,随口问她道:“你最近有跟苏逸宁碰面吗?”

  “嗯?

  苏先生?”

  骆安娣回答,“最近比较忙,好像连他的消息都忘了回。”

  她对上他考究的目光,纳闷地倾斜脑袋。

  然后,齐孝川才解释:“……你竟然也有不回人消息的时候啊。”

  “哈哈哈,你把我当什么啦。”

  骆安娣笑出声,“事情多了,我也会忙不过来啊。”

  “不是,”他补充,“只是以为你喜欢照顾所有人的心情。”

  她一怔,随即扶着下颌思考起来:“啊,这么说确实……不过想怎么做和实际能怎么做是不同的嘛。

  我又不是圣人。”

  “其实我之前就想问,你现在对高洁是怎么想的?”

  “她的处境跟当初的我很像,虽然爸爸没到进监狱的地步。

  她还是青春期的孩子,我陪在她身边能就帮到她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齐孝川从后视镜中扫了一眼骆安娣。

  为他人付出的程度往往与共情的深浅挂钩。

  但不知道为什么,他总觉得她并没有在遵循这条正比例法则。

  到游乐园以后,齐孝川去兑换门票,骆安娣则在喷泉前等待。

  她抬手充当遮阳帽前檐,漫不经心看向他的背影。

  也许是为了搭配游乐园的格调,齐孝川今天没穿正装,也不是平时偏把自己往土气折腾的打扮,最不起眼的卫衣加衬衫,头发也未经打理,随意到被风吹乱,仿佛大学班上最神憎鬼厌的模范生,动不动就用考试不给你抄来压你一头。

  虽说比起洗车、送比萨、卖女装的过去,如今齐孝川的身价可谓直线飙升,未来更是不可限量。

  然而,有些抽象或具象的习惯,他还是保留到了眼下。

  他走过来时,她正一个劲朝他微笑。

  “怎么了?”

  齐孝川疑惑。

  “没什么,”骆安娣回答,“还没开园,我们先等等吗?”

  “不用。”

  他才说出简短的两个字,就有身穿员工制服的人专程靠近,客客气气地为他们引路。

  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入园的。

  虽说从小没少适应特权这回事,但这种境况下还是有些难为情。

  倒是齐孝川自行其是,悠哉却笃定地告知她:“这不是特权,只是多花了钱而已。”

  等进入游乐园内,一切顾虑就烟消云散了。

  他们去挑选纪念品。

  骆安娣随意查看的时候,齐孝川则像智障一般在小动物周边旁走不动路。

  女性店员之间交换眼神,会心一笑,大概没少见过这种直男见到可爱小物件后暴露本性的情况。

  但事实与她们所想的大相径庭。

  下一秒,齐孝川就把目光投向她们,在转瞬紧张起来的气氛中说:“这里每样一只包起来。”

  骆安娣刚好顶着试戴的长耳朵头箍经过,好奇地多问一句:“你在干什么?”

  “你喜欢这些吧?”

  齐孝川用问题回答问题。

  骆安娣笑着说:“喜欢啊,你要买给我吗?”

  “寄到家里去?”

  “还是算了吧。”

  她却说,“我现在有钥匙扣,玩偶很占地方,而且麦昆会认生。

  帽子太夸张了,买回去也用不了。

  就买我头上这个吧。”

  齐孝川和那些艺术作品中的有钱人形象终究有着天壤之别,她一发话,他也不强求,颔首就取消订单。

  与外在形象不同,骆安娣热爱刺激类的项目,尤其是过山车。

  因为购置了顶配门票,所有项目连排队环节都能略过,她一轮接一轮地乘坐过山车,齐孝川就在休息区帮忙看包,偶尔仰起头来,逆着刺眼的日光眺望游戏设施。

  终于消停已经是在三到四轮过山车后,骆安娣兴冲冲地跑过来,阳光灿烂地问他说:“你不想玩吗?”

  齐孝川将浓缩果汁的瓶盖拧开,递到她手里:“你玩得开心就好。”

  她接过,没着急喝,反而面带笑容看着他。

  骆安娣问:“小孝,你之前来过游乐园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没有来过,所以才要尝试啊。”

  骆安娣头头是道地说,“我觉得有趣的东西,很想也分享给你。”

  齐孝川回复:“你饿了吗?

  他们这里有主题餐厅——”

  骆安娣握住了他的手,她说:“跟我一起去坐过山车吧。”

  他可能拒绝她吗?

  至少,他从来没有完全成功拒绝过她。

  齐孝川被按到座位上,四个牛高马大的工作人员齐上阵为他系上了安全带。

  虽然知道他们是在贯彻与收费相匹配的服务,但结合情境,怎么看怎么像要送他去午门斩首。

  骆安娣就在隔壁,轻车熟路地安抚他不要怕。

  她的手好像忘了松开。

  他并不收拢,也不挣脱,只是轻轻摊开,若即若离地悬在她手背。

  过山车开始运转了。

  上坡,下坡,留足期待,突然落下,跌宕起伏。

  他回想起了大学时代,新生时期,向他告白的异性络绎不绝,在同届的传言中一度能与杯装香飘飘奶茶齐名。

  齐孝川就像泰森,一个个将她们悉数不留情面地击倒在擂台上。

  其中不少是级花校花,心里难免也有困惑,倘若他不是取向不同真的很难说过去。

  但被问起来时,他的答案却有些不期而然。

  齐孝川想把精力放在赚钱上,为此牺牲所有消遣也可以。

  再加上童年缺失这一因素。

  游乐场也不是什么必须去的地方。

  猛然下降时,骆安娣与前后排其他乘客一起发出了尖叫声。

  她只是寻常的喊叫,他却在那一刻不由自主违背了之前约束自己的规则。

  齐孝川紧紧握住骆安娣,她回头看向他,那是最能扰乱他思绪的笑靥。

  骆安娣说:“很害怕吗?”

  他望着她的眼睛。

  精神素质好到就算坐在跳楼机上也能正常参加高考的齐孝川说:“嗯,很害怕。”

  模糊不清的风景中,她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,只是用力地握住他。

  心的一夕九起中,他试着将自己油然而生的贪求和眷恋合理化。

  离开过山车的座位时,齐孝川还真有些不适应,骆安娣与工作人员道谢,追上来时询问道:“还在难受吗?

  要不要去洗手间?”

  他摇头,随便地坐下,默不作声想把被迫翻江倒海的小脑重启。

  见他毫无预兆地精神放空,她站在一旁,也忍不住无可奈何地发笑。

  骆安娣突然而然地伸出手臂,将他的上半身揽进怀抱里,用宛如灯泡外壁般温暖的声音说:“没关系,休息一下,慢慢就好了。

  其实我也有点不舒服。

  来,给你治愈之力——”

  齐孝川动弹不得,脑海里有数十种应付方案,主要为立刻推开她并抱怨“热不热啊”、假装接电话然后直接脱身以及冷笑着阴阳怪气“还治愈之力咧,又不是什么电子游戏”,剩下的也都大同小异,至多只是推人角度和嘴巴犯贱具体内容的区别。

  明明立刻就能作出判断,他却无缘无故地陷入迟疑。

  骆安娣好像经常拥抱别人,小时候在其他人嫌弃的情况下拥抱了运动会上呕吐的女同学,长大后又好几次抱住过受打击的高洁。

  治愈之力是真的存在吗?

  或许真的有也不一定。

  终于轮到骆安娣对他使用。

  其实可以就这样接受,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。

  齐孝川犹豫再三,还是环住了她的腰,动作僵硬,声音冷清。

  “反弹,”他说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使用的幼稚台词,瞬间感到疲倦至极,“还是治愈你自己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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